漫长的怀念——阿旺曲尼和他的《雪线上的奔布拉》

2024-08-13 10:54:52来源:西藏日报作者:韩文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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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我在日喀则珠峰文化创意产业园区筹委会工作的那段时间,有一天,受命去参加一个培训会。签到时我看见一位老人,中式夹克,脸膛黝黑,精神矍铄,坐在会场前面的一张木椅上,像新学期的班主任,又一次迎来久别重逢的学生。他眼神闪烁,满是期待,仿佛在寻找一个多年不见的朋友,来自各省市的援藏队员一个接一个走进来,却没有一个他熟识的人。

  会场安静下来。老人走上讲台,说,我叫阿旺曲尼,是孔繁森初入西藏在岗巴县工作时的翻译,今天和大家说一说我和孔繁森在一起工作时的事……

  阿旺曲尼的新书《雪线上的奔布拉——我给孔繁森当翻译》,新近由山东教育出版社、西藏人民出版社联袂出版了。我看见封面苍穹下是一座皑皑的雪山,几行脚印蜿蜒曲折向远方走去。我翻了一下当年的日记,阿旺曲尼给我们讲课的那一天是2016年11月26日——22年前的11月29日,孔繁森去新疆塔城考察返回阿里途中,不幸发生车祸以身殉职,永远留在了神圣的雪域高原。

  往事追忆中的阿旺曲尼老人,面容平静,目光清澈,但是,他鬓上的霜白和皱纹的沧桑,隐藏不住那段岁月的风雪,和对一位亲密战友的怀想和思念……那三年,我们一起下乡,一起救灾,一起背石头修水库,一起遭遇狼群……一起高兴过,也争吵过,可我忘不了的是1982年农历新年,在一间四处漏风的招待所宿舍里,我和孔繁森分吃一个苹果……

  老人从氆氇兜里掏出了一个材料袋,说,这是纪念馆的同志为我复制的一封信。信是28年前,孔繁森写给岗巴县昌龙乡一个叫格热的牧民老乡的。那次,我们去昌龙乡发放过冬物资,借宿格热家。格热为了让跑了一天路的孔繁森睡个好觉,偷偷把孩子们打发到羊圈里去睡……格热家帐篷里的一夜,孔繁森刻骨铭心,和格热结下了深厚友谊,多次写信给格热,想让他老两口去拉萨看病。阿旺曲尼老人回忆道,格热收到了孔繁森写给他的信,也请人给孔繁森回信说,信收到了,但老伴儿去天堂了,他已经有19只羊了。

  阿旺曲尼出生在拉萨堆龙德庆镇一个牧民家里,8岁从寺庙还俗,是中国共产党让他有了饭吃,学会了认字。他说,给孔繁森当藏语翻译时,他已经30多岁了,头一次吃到了一整块月饼。阿旺曲尼老人退休后一直住在岗巴县。他在一个山坡上盖了一间小房,养了将近30头羊,这些羊现在叫岗巴羊。他每天出去放两次羊,回来吃老伴给他蒸的山东大馒头。他说,老伴最可惜的是,当年没能给孔繁森蒸上一锅馒头吃。现在生活好了,每天都能吃上热乎乎的大馒头。他说,他喜欢吃馒头。

  散会了,阿旺曲尼老人又坐回到那张木椅上。我发现,他好像用了很大的力量在为我们讲述,他念念不忘的、与孔繁森共同走过的那段岁月,已经成为他生命中的一部分。他不愿结束讲述,正如他用尽全力想延续那段珍贵的岁月。我看见他在衣兜里摸索了半天,摸出了一块手帕。他想擦一擦眼角……我走过去,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下来。我感觉他很孤独,我很想和他说几句话,可是,说什么呢?

  一个人就是整整一个时代。大概是1995年冬天,当村长的父亲突然从乡里领回一本书,每天晚上让我给他读一段,是报告文学《高原雪魂——孔繁森》。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孔繁森的名字——许多年后,我和我的队友们也来到了西藏,来到了孔繁森在天地苍茫的风疾雪涌间留下脚印的这片雪域高原上。

  会场空空荡荡,阿旺曲尼依旧坐在那儿,仿佛在等一个人。他的头发平整庄重,目光如此清凉,呼吸如此沉淀,他像一个倔犟的孩子,他有无尽的时间可以用来等待。

  阿旺曲尼和他的《雪线上的奔布拉》,又一次给了我们回望来路的宁静与感动。对高尚事物的感慨与追忆,如同面对一块巨大的玻璃。我们可能轻易不会觉察,是因为这面玻璃的干净透明,让我们浏览了这个世界更多的锦绣与繁华。可是,当我们回望一个时代、一段艰辛岁月,突然向一片辽阔与明净伸过手去,触摸了那片朴素的沉静与寂寞,我们才真切地感受到,指尖这抹久违的光芒,出处原来在这里。

  原来在这里,原来这份厚厚的孤独和寂寞,是因为余生的每一寸时光,我是那么想和你一起分享,一起度过。

  阿旺曲尼前辈,扎西德勒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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